放火的人无心丢下一簇小火苗，然后跑回家睡大觉。俄顷，刮来一阵风，烧了起来，火光满天，满山满谷发出野性的滋滋声。

　　大火过后，老树和厚地皮烧个精光，新的种子从黄土地里生根发芽。风一吹，疯狂生长，满山岗和低谷绿油油，发着细碎而幽微的生命之光。

　　“小刘，快起来吃早饭。”高个子从外头提了好几个塑料袋，兴冲冲地招呼道，“快点吃，吃完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
　　“啊？”刘杉打了一口哈欠，眼底一片黑青。一看窗外，天色既白，太阳刚冒出头，平常这时他还在梦里。他昨晚心里太乱没睡着，又怕吵醒高个子而不敢动，只能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熬着，熬到手机右上角的血条变红，他就把手机撂下，脑海像放电影片，一帧又一帧播放着开学后发生的事，一桩桩一件件，好像近在咫尺可又远隔天涯，最终定格在高个子睡前的那句话上——小刘，我病了。

　　他病了，病得程度如何刘杉不知道，这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他也不知道，他不是医生，他没有药。

　　“你家楼下这个炸酱面，真是一绝。”高个子吸溜了一口奶茶，又吃了口面，“快点起来，等下面坨了，就不好吃了。”

　　“嗯嗯。”刘杉从眼角余缝看了眼高个子，他专注于吃东西，面部表情波澜不惊，好似风没刮过，火也没烧过。

　　那病应该也好了吧。

　　刘杉心里得出了结论，从床上爬起来叠好被子，然后跑去洗漱，心里头闷闷的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。

　　回来时，刘杉坐高个子对面的小板凳上，小口小口地吃着面。

　　酱汁很足，面条很入味，还是双码，酱汁排骨和口味鸭。

　　“这家你吃过吗？”高个子大口吃着，满意地问。

　　刘杉摇了摇头，“哪家的？”

　　“就是你家东门出去那条街上那家炸了个面，”高个子如数家珍，“这家是网红店，可火了，你不知道，我六点就爬起来去买了，不然再迟点排队最少要排一两小时。”

　　“啊？”刘杉一听是网红店就联想起曾经看过的——排长队，打卡拍照，发朋友圈这一系列操作，他不理解，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浪费两三个小时去排队买吃的，真的太浪费时间了，倘若用这些时间来刷题完全可以甩出好些人一条街。

　　“好吃吗？”高个子吃光了最后一根面，喝了一口奶茶，像一个主动完成作业坐等被夸的小朋友，眨巴着一双湿润又黑亮的眸子，有所期待地看着刘杉。

　　“还……好，”刘杉支支吾吾道。

　　高个子眸子黑亮又深邃，像一潭深水，刘杉看了一眼就想往后躲闪，他生怕一个不小心，坠入水里，狼狈收场。

　　“还好？那看来还不算很满意啊？”高个子撅起嘴，深吸了口奶茶，像兜售宝贝的商贩，打开第二个包装袋，“那我下次再努努力，小刘，你再试试这个豆腐脑。”

　　刘杉胃口很小，他吃了几口面就饱了。一看桌上还有两杯豆腐脑，瞬间头大。
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你爱吃甜还是咸，就一样来一杯。”高个子洋洋得意，“怎么样，我真是个小天才。”

　　“我……有点饱。”刘杉看高个子欢喜雀跃的模样，拒绝的话没说出口，“等会儿再吃。”

　　“那哪行？”高个子撕开了吸管的外包装，一一插入杯中，义正言辞道，“豆腐脑趁热才好吃，凉了吃了会拉肚子的。”

　　“可……”刘杉看着两杯豆腐脑，感觉到一种沉重的负担。他从小肠胃不好，每次吃东西前都要纠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，久而久之，吃东西都成为一件麻烦事，看见吃的东西的他第一想法不是馋，而是出于对食物评估的恐惧。

　　“你要多吃点，才能像我一样大。”高个子眉尖一挑，似乎在暗示什么，“你懂我的意思吧。”

　　事实证明，一个人一旦在某个地方落了短留下话柄，就算到了八十岁这件事还会被拎出来说。

　　刘杉无力反驳，不甘心地点点头，脑袋往下低，耳尖已成了虾粉色。

　　高个子最受不了他这副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出来的小可怜模样，一秒语调软了下来，“这样吧，两杯豆腐脑，我们一人一杯，靠近你那边的是甜，我这边是咸，你先选。”

　　刘杉毫不犹豫地拿起靠近自己的那杯，吸溜一口，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起来。

　　“哈哈哈，小刘，怎么样，味道可以吧。”高个子咧嘴哈哈大笑，“你真天真，我说什么你都信，是时候让你知道社会残忍人心险恶了。”

　　刘杉：……

　　他突然画风一变，眉头紧蹙，捂着肚子，躬身往床边走，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。

　　高个子看他那模样，一肚子的笑僵在脸上。

　　“啊？不会吧，不是吧，小刘，你豆腐脑都不能喝啊？”高个子急忙走了过来，扶着刘杉往床边走，“你这身子骨，堪比林黛玉啊，以后我也不叫你小刘，干脆叫你刘妹妹。”

　　刘杉没吱声，慢慢往床边走。高个子站一旁，神情紧张地问：“要不要紧，要不要我打120？！”

　　“被骗了吧，你这个大傻子。”刘杉一在床边坐下，一秒生龙活虎起来。他吐了吐舌头，溜进了自己房间里。

　　高个子看他蹦蹦跳跳往里走的模样，才意识到，小刘是在骗他。

　　“小刘，你跟谁学的？”高个子丢掉奶茶杯，从桌上拿起了豆腐脑，“好怀念我们刚认识时，那时候大家都有些拘谨和真诚。”

　　他之前喝的奶茶全甜，甜到齁，喝这洒了一点白糖的豆腐脑，没什么味道，这会儿心里腻得慌。他看了眼刘杉的那杯，暖灯下，还剩一大杯的豆腐脑白嫩嫩，好勾人。

　　高个子看了眼刘杉的房间，意识到他并没有出来。他眨了下眼皮子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桌前拿过那杯奶茶，吸了一口，咸味从舌苔里蔓延，味觉一点点恢复过来。

　　不得不承认，小刘的这杯确实好吃不少。

　　高个子趁着没人又吸了一大口，才放下杯。

　　砰砰砰，门响了。

　　高个子慌忙放下手里的奶茶杯，然后对着门口的镜子，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，用手努力抓了抓头发。

　　头可断，血可流，发型不能乱。